别人所表示的敬爱是一种不胜其烦?——节选自《蟠虺》

    “普天之下但凡穷尽精华而为的物品,一定是非凡之人作非凡之用。”

  出自曾本之之口的这句话,所指的正是曾侯乙尊盘关键所在。研究成果公布之初,曾本之曾在不太大的范围内作过确切的说明。其中,那世所罕见的祥瑞事例,更是只与极为核心的少数人谈及,一方面是担心此种事例会颠覆考古研究的科学性,另一方面更担心少数别有用心之人因此萌生邪念。自从郝嘉从楚学院顶楼孤孤单单地飞翔而去,曾本之突然闭口不再谈及这些,非要说明曾侯乙尊盘至高无上地位的原因,也只说纯粹是因为其无法仿制。

  如此重器中的重器,国宝中的国宝,一九七八年在随州擂鼓墩出土,几十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想以对它的完整仿制,来实现个人在考古学界的梦想。到头来无一不是青铜如旧,梦想如旧,那些心怀侥幸者,试着仿制的或尊或盘,破烂得连垃圾都不如。

  多年前,曾本之在青铜重器学界,石破天惊地指出,曾侯乙尊盘是用失蜡法工艺制造的。曾本之还通过一系列相关研究证明,最早使用失蜡法制造青铜重器的人是楚庄王的儿子楚共王,为中国青铜史写上全新的一页。

  用失蜡法也被称为熔模法铸造青铜重器,从难度上讲,也不是高不可攀。如果想做一条龙或者一只凤,先用蜂蜡做成龙或凤的模型,再用别的耐火材料填充泥芯并敷成外范。然后加热烘烤,让蜡模熔化后自然流失,待龙或凤的模型变成空壳了,再往里面浇灌青铜溶液,一条龙或者一只凤就铸成了。因为蜂蜡的柔韧可以做出任何形状,曾侯乙尊盘上那些玲珑剔透,像蕾丝一样多层透空蟠虺纹饰附件的模型完全可以做出来。然而,从一开始曾本之就对自己的理论作了补充说明,不要设想从殷商到楚共王,古人用了一两千年才造出唯一的曾侯乙尊盘,今人会像复制曾侯乙编钟那样,只要几年时间就可以再现青铜重器鼎盛时期的辉煌。

  曾本之的警告是有道理的,比如泥芯用什么材料,外范又用什么材料,泥芯与外范材料中的含水比例,青铜熔液的温度,浇铸青铜熔液的速度等等,还有其他一切与青铜铸造相关的工艺,只要有一项不正确,尊盘上面那些只有几毫米粗细,却密密麻麻弯曲得让人眼花缭乱的透空蟠虺纹饰,就会变形走样。只要有一粒米大小的变形走样就是失败,而在如此精密如此复杂的曾侯乙尊盘上,太容易发生此种失误了。况且,从曾侯乙尊盘出土至今,那些透空的蟠虺龙纹,到底是一千条,还是几千条,连曾本之自己都没有弄清楚,谈何百分之百仿制。

  无论如何,作为青铜重器研究的关键成果,曾本之就是失蜡法,失蜡法就是曾本之,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让马跃之没想到的是,曾本之暗中拉他来参加的宁波会议,居然汇聚了国内几位对失蜡法强烈质疑的青年学者。他一看到会议手册上那几个人简介,虽然没有跳起来,心里却着实揪了一下。其中一位叫易品梅的女子,学术简介唯一提到的论文标题赫然写着《论青铜时代中国并无失蜡法兼与曾本之先生商榷》。易品梅这篇从根本上否定失蜡法的论文,前几年就公开发表了。马跃之知道较晚,并非仅仅只是因为没有研究青铜重器,还在于楚学院资料室订阅的各种专业报刊,必须由当院长的郑雄一一过目才能上架借阅。凡是刊载有反对失蜡法或者对失蜡法表示质疑文章的报纸或者杂志,都被郑雄先行借走,用不再归还的方法拦截下来。至于一些专业会议与活动,要么由郑雄陪着曾本之参加,要么是郑雄独自参加。郑雄调任文化厅副厅长之后,对楚学院的日常事务有些鞭长莫及,马跃之才从新来的报刊中了解到,被奉为青铜重器之神的曾本之,其不败金身已经被雾霾所笼罩。

  会议进行到中途,情况似乎有了变化。众星捧月般围在曾本之身边的人少了许多,特别是那些与曾本之的名望差不多的人,无一例外地疏远了,开会时不得不坐在一起时,也没有人与他交头接耳了。曾本之很快从易品梅那里得到消息,那些人听说曾本之要申报院士,并且有可能当选为院士,才故意疏远他的。易品梅没有因为质疑失蜡法而反对曾本之申报院士,相反,她觉得不能因为在失蜡法的问题上存疑,而否定曾本之在青铜重器领域的卓越贡献。

  紧接着,马跃之也听到有几个人在一起说怪话:凡是生不出如花似玉的女儿,找不到精明强干的女婿的人,就不要入青铜重器这一行。马跃之就与曾本之说,自己马上回武汉,换郑雄来参加这个会,郑雄一来,就会将这股邪气镇压下去。

  曾本之不同意,还反问马跃之:“我这样子像不像院士?”

  马跃之想了半天才回答:“一半像,一半不像。”

  曾本之又问:“哪一半像,哪一半不像?”

  马跃之说:“上半身像,下半身不像。”

  曾本之说:“你说的不是院士,而是太监!”

  对于自己说过的话,二人都是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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