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理想的“有”来抵抗世俗的“无”

    刘醒龙:还是信念的问题。在《圣天门口》里,梅外婆和她丈夫曾希望拯救这个民族、这个国家,但是发现自己的力量太弱了;就退而求其次,想拯救小镇天门口,结果发现这也拯救不了;于是再次退到只想拯救雪家,结果雪家也拯救不了;最后才明白,人活着最重要的事情是拯救自己。能发现小说中的奥妙,就读对了。人最重要的不是拯救别人,而是拯救自己,拯救自身。

  《蟠虺》最后并不是每个人都完成了自我拯救,老省长没有,熊达世也没有,郑雄也只是有点良心发现。当然,曾本之的作为是一种自我的拯救。发现曾侯乙尊盘被人偷梁换柱之后,他内心纠结,又不能说;为了这事,把女儿的婚姻搞成这个样子,也不能说;最心爱的学生进了监狱,他也不能说……所有东西都压在他身上。因为这些压力,他就必须完成拯救,他一步一步实现自我人格的塑造。

    常识性的叙事最考验作者

  木叶:小说出来后,专家或博物馆人员针对专业的细节有何评价,比如范铸法、失蜡法、盗墓细节。

  刘醒龙:对于青铜的学术层面,我是客观的,没有臆造。我对两派的观点与方法,不敢说研究,至少是充分阅读之后烂熟于心,然后再发展到细节当中。到目前为止,几个专门做楚文化研究的朋友不仅没有看出破绽,甚至还有褒扬之词。

  木叶:朋友的话也不能都信(笑)。

  刘醒龙:我专门跟他们说,如果你要看出什么专业问题来,一定要告诉我。不好就说不好,直截了当。讲到楚和秦在器物上的区别,我发现秦鼎讲究王者之气,讲霸道,缺少浪漫气质。但是因为楚王好细腰,楚鼎都有束腰,所以只要有束腰的一定就是楚鼎,很浪漫很美。楚文化的专家朋友就说,到底是作家,能注意到这种细节,直接从外形上看出差异来。

  木叶:小说临近结尾,似乎比较倾向于是用范铸法铸造的曾侯乙尊盘。考古界的观点似乎并没有定于一尊……

  刘醒龙:我只能告诉你,我在情感上是倾向于范铸法,之所以到最后没有明确地说,是因为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仿制都是失败的,无论是用失蜡法还是范铸法。

  我为什么倾向于范铸法,因为在那个时期,我们的考古发现只支撑范铸法,一直没有失蜡法的痕迹。欧洲那时正好相反,只有失蜡法,没有范铸法。这正是中国青铜文化和欧洲青铜文化的分野之处。

  木叶:你这么写触及了几个问题:一,中国知识分子的文化自信,关乎传统,关乎科学;二,涉及利益,你是权威,你认为是哪种方法?曾因此得享大名者,又是否敢否认自己?

  刘醒龙:曾本之就面对这个困境,他砸自己的饭碗。这还关系到一个民族的文化自信。我们近百年来,特别是“五四”以后,凡事都到欧洲到海外去找根源,找出处,找依据。如果对自己的文化没有信心,这个民族离灭亡就很快了。

  木叶:从虚构上来看,这部小说有很多元素,情爱、家庭伦理、官场、盗墓、鉴宝、悬疑、推理……有人说《蟠虺》是中国版《达·芬奇密码》,你就接受了?你怎么看待历史和悬疑的结合?

  刘醒龙:青铜重器有着特别专业的背景,怎么把它的故事叙述好?传统的平铺直叙会很枯燥,也很难叙述下去。青铜重器是从地下挖出来的,又是国宝,肯定会引来一些贪婪的眼光,当然也会有正义之士的行动,什么东西都有了,那我怎么来把它写成一个文本?实际上,《达·芬奇密码》的方式也是小说的基本叙事方法之一。悬疑、推理、插叙、倒叙,不管你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其实都是从这些基本技巧、文学常识里来的。对一个小说家真正的考验,是如何用看似常识性的叙事手段让读者自觉地深入到作品中。读者知道你在设包袱、悬念,知道你在推理,知道你在玩侦破、在玩盗墓,知道所有的可能,写作者还能给出一些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东西,才能显示一个写作者的功夫。

  木叶:评论家吴义勤说,“刘醒龙是一个批判现实,但又不对现实绝望的作家,是一个有着现实主义的冷峻,又有着浪漫主义情怀的作家,《天行者》就是这种风格的绝好诠释。”一个朋友聊天时也说,刘醒龙不是一个决然收束的人,他总是要给点光明,譬如《蟠虺》,譬如《凤凰琴》。当然,这可能是你的一种美学。这么写能引出一种情怀或带来一种温暖,但是真实世界总是有阴面、暗面横亘在那里。

  刘醒龙:写作者也是常人,有自己的生活态度和价值观。我不认为世界上有百分之百的坏人,我不认为活在这个世界毫无意思,马上跳楼也一点不遗憾。有些写作者在生活中比谁都物质,比谁都追求享受,偏偏作品写得那么肮脏,那么血腥,那么黑暗。作家有两种,一种人和作品是两码事,写作只是职业需要。一种人和作品比较一致,写作是其心灵需要。

  木叶:你怎么看待知识以及智性与叙事的交融?作者可能会得益于此,也可能被它困扰过,攻破之后,会有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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