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飞宇谈怎样读小说

    “老实说,我是句号控,我喜欢句号的冷静和克制,我也喜欢句号的身份和体面。句号是德高望重的爷爷,爷爷说,你回去吧。你必须回去。爷爷多亲切?多慈祥?可是不能抗拒。我不喜欢惊叹号,惊叹号太糟糕了,一惊一乍的,不好看。我也不喜欢省略号,装神弄鬼。屠格涅夫就喜欢省略号,当然,也许是翻译的缘故。我就是因为不喜欢太多的省略号才不喜欢屠格涅夫的。”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渴望我的这本书可以抵达文学的千分之一。”毕飞宇说,有时候他把小说看得很重,足可比拟生命。有时候他也会把小说看得非常轻,它就是玩具,一个手把件儿,他的重点不在看,而在摩挲,一遍又一遍。

  和台湾作家许荣哲直接传授故事心法的《小说课》不同,毕飞宇的《小说课》是一本关于阅读的书。书中辑录了他在南京大学等高校课堂上与学生谈小说的讲稿,所谈论的小说皆为古今中外名著经典,既有《聊斋志异》《水浒传》《红楼梦》,也有哈代、海明威、奈保尔乃至霍金等人的作品。

  如庖丁解牛式的解读中,毕飞宇将自己阅读过程中体会到的那些欣喜、感动、惊讶甚至战栗与读者分享。他认为,阅读小说和研究小说从来就不是为了印证作者,相反,好作品的价值在激励想象,在激励认知。仅仅从这个意义上说,杰出的文本是大于作家的。

  毕飞宇是一个对文字很苛刻的人。

  他可能是最舍得耗时间修改的中国作家之一。一遍遍地修改,导致到最后他看自己的小说时会看到恶心。认真对待小说里面的每个人、每一章,甚至于认真对待小说里的每句话,是毕飞宇早年经历切肤之痛得出的经验,并成为他坚守的信条。

  因此,毕飞宇大概是一个与作品修订版“绝缘”的作家;也因此,毕飞宇的眼光更值得信赖。当他谈小说的讲稿《小说课》出版,首先带来的期许是:什么样的小说在他眼里算得上好小说?一个挑剔的作家对另一个作家的解读定另有韵致。

  2月24日,《中华读书报》在北京专访毕飞宇

    中华读书报:看了您的《小说课》,才知道自己的阅读多么潦草。这些内容和篇目是如何确定的?

  毕飞宇:确定篇目很简单,必须是经典,有广泛性。如果讲过于冷僻的作品,我就要把精力投入在介绍小说上。经典作品大家都熟悉,同学们可以直接进入小说,无论讲哪一个点,脑子里立刻会有闪现。

  在备课的时侯我不会把自己当作读者,而是职业读者。具体一点说,把自己假设成作者,主要是去找他,他的感受和他的思路。读小说是可以一目十行的,但是,写却不同,你必须一个字一个字地来,一个字你也不能跨过去。我是用自己写的心态去读的,这样我就可以抵达最细微的地方。作品的格局可以很大,但是,对写作的人来说,细微处没有了,一切就都没有了。大格局不是粗枝大叶,这个问题就像升火箭,如果你决定做一个格局宏大的火箭,然而,细部不讲究,它的结果一定是放鞭炮。当然,写小说不是造火箭,我说的是意思。

    中华读书报:您以经典的标准选择篇目。《小说课》除汪曾祺外几乎没有当代作品,仅仅是篇幅和时间的限制,还是另有原因?您怎么看待当代作品和经典之间的距离?

  毕飞宇:当代作品讲得少是因为我缺少自信。讲过世的作家相对来讲更安全,如果我讲余华,他也许会告诉我:我可没那个意思,那我的脸还要不要?——这是玩笑了。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当代文学里有非常好的作品,但它到底有没有可能成为经典,我们都不知道。

  经典的产生过程极其诡异,它需要内部因素,外部的原因也得具备,有些时候一部经典作品的产生可能是历史给这个作家、给这个作品带来了特别的机遇。我们谈中国的白话诗都要说起胡适的《尝试集》,它确实是经典,因为它是新历史的起点,但是那些诗好吗?我当年可是一边笑一边读的,它的憨态可掬远远大于诗的质量,说胡适憨会招骂,但《尝试集》的憨确实很可爱。

  就作品本身而言,我认为当代文学已经具备了不少的杰作,许多作品的品相比现代文学的经典甚至更好,但是,当代文学的体量太大了,经典是一间小屋,它究竟能放多少东西呢?没有人知道。做作家就这样,在写出来之前,每个字你说了都算,发表了,你自己说就不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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