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振骋:为翻译和人生寻找“相”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因为这句犹太格言被作家米兰·昆德拉反复引用,以至于很多人错把它当成昆德拉的名言。如果人类思考的背后真有谁在发笑,那更大的可能也不是上帝,而是昆德拉本人。即便记者面对面采访昆德拉新作《庆祝无意义》中文译者马振骋先生,还一直无法抛弃这个念头:也许,俯视众生的昆德拉正在用他那充满嘲讽的目光,盯着我的每一个问题……

    邂逅马振骋

    《庆祝无意义》是昆德拉在八十五岁高龄写就的小说,继上一部作品《无知》,中间隔了整整十年,昆德拉也藉此打破了关于自己歇笔的传言。其实,《庆祝无意义》最早被翻译成意大利文,已于去年11月在意大利低调面世。直至今年4月法文原版问世,简体中文版(上海译文出版社)的翻译才交给著名翻译家、傅雷翻译出版奖得主马振骋,并在今年上海书展期间首发亮相。

    与马振骋邂逅是在上海展览中心的展会上。彼时记者在这个面积约2.3万平方米的空间里闲逛,心里面念念不忘的却是如何采访这位《庆祝无意义》的译者,逛着逛着,竟一眼认出正在临时演播室录制节目的马老。待录制活动结束,记者上前“毛遂自荐”,刚讲出采访意图,他已经笑着说:“要采访是吗,明天上午来我家里吧!”——一切出乎意料,就好像昆德拉的小说。

    马振骋生于上个世纪30年代的上海,法国语言文学专业科班毕业,先后在北京、上海两地的高校任教。教学之余,他痴迷于法国文学及其译介,烛幽发微于四百年以内的作品,从蒙田、卢梭、左拉,一直到圣埃克絮佩里、纪德、杜拉斯、昆德拉,涉猎之广令人惊叹,他称自己“以法语文学为生”。当记者第二天清晨叩响马老家的大门,老人家已经伏案工作几个小时了,书桌上摊开的仍是一本法文版的《蒙田随笔全集》。

    《庆祝无意义》一如既往地延续了昆德拉风格,用一个荒诞的哲学问题开启故事,又以故事的推进解决该问题,将哲学讨论置于戏剧化的场景之中。小说以卢森堡公园为舞台中心,阿兰、拉蒙、夏尔、凯列班四个好友轮番登场,由他们的生活遭遇以及三三两两之间的交谈,引出斯大林讲的二十四只鹧鸪的玩笑、尿急不敢上厕所的傀儡主席加里宁、自杀未遂却偶然杀人的母亲以及天使堕落的征兆……正如“庆祝无意义”所传达的意思,书中人物有如一群酒神信徒,他们一方面接受生活的无意义,一方面大声地赞美生活。

    庆祝 无意义

    确定书名为《庆祝无意义》,马振骋着实费了一番思量。如果将昆德拉这本新书的书名直译过来,应该是“无意义的节日”——如此一来,“无意义”就成了一个形容词,但昆德拉显然不是这个意思,“无意义节”更接近他的本意,就好像端午节、重阳节。

    “然而《无意义节》又不好听,我联系上下文的语境发现,昆德拉的意思是:生活本身可能是无意义的,我们应该庆祝它。比如你身体没毛病,就是幸福,所以我们‘庆祝没毛病’。在年事已高的人看来——像我,这种生活态度并不稀奇,很多作家到了晚年,都觉得人生没什么意思。后来我感悟到:既然人们庆祝的东西都是无意义的,庆祝本身也就没什么意义,于是我在‘庆祝’和‘无意义’之间做了一个停顿,书名其实是《庆祝 无意义》,就好像‘喝酒 无意义’、‘抽烟 无意义’。”原来马振骋在题目中暗设机关,需要有心的读者去“颖悟禅机”。

    马振骋将自己的翻译原则总结为“忠实于原著”,听上去有点老套,然而这个古老的“法律”又很难去推翻。他常常跟人说——你要是篡改原著,不如自己去创作!在他看来,什么“拿现代人的视角重新阐释经典”——这都是废话。“比如一些文学评论者用女权主义理论批评潘金莲,可那个时代潘金莲除了出轨,还有什么选择?要她跑出去找工作吗?”马振骋笑道。

    卡尔维诺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里,将昆德拉的风格归入“轻盈”一类,可马振骋坦言自己的视角不同于批评家,从不将作家归类,他倒觉得“看出作家之间的不同点远比看出他们的相同点更有意思”。有一次,一个年轻记者在他面前大谈“结构主义”、“解构主义”,马振骋很不以为然,作为译者,他想得更多的是去领会作者的意思、再现书的内容和风格。

    话虽如此,“忠实于原著”不过是一个原则,中西语言毕竟存在巨大的鸿沟。有人将昆德拉的小说喻为“复调艺术”,书中关于灵与肉、轻与重的探讨,酷似钢琴曲中的复调结构。但马振骋不认为译者可以用中文表现原著的音乐性,他以圣埃克絮佩里的小说《人的大地》为例,作者在书中回忆自己在阿根廷初航之夜的情形:这是一个昏暗的夜晚,原野上看不到别的,只有三三两两的寥落火光,星星点点地洒落在远涯上——法语原文是有节奏感的,句子也很短,而自己只能用中文去尽力模仿,寻找一种“相对的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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