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仁得仁,亦复何怨——《奥斯维辛骷髅俱乐部》前言

    其二,麦斯纳所做的事情,不过是无数党卫军军人战时所为的剪影。 

    对于那些参加过一战的陆军老兵而言,因为军人天生的狂热爱国主义情绪,几乎没有不仇恨《凡尔赛条约》,反对魏玛唯唯诺诺的外交态度,希望能够为德国一雪前耻的。而以希特勒为党魁的纳粹党,不止许诺良好的福利,更旗帜鲜明地反对苏联赤化——这完全符合作为军部权力主体的容克贵族们的主张。旧普鲁士士官阶层是其对应意识形态的坚定追随者,岂有不加入党卫军的道理。 

    至于当时德国年轻人的普遍想法,作者似乎已借文中德国冠军施韦宁格的描述给出了交待:并没有对此思考太多,一则为了生计,且所有年轻人都会加入,所有男人都为不能穿上军装感到羞耻——回忆书中情节,施韦宁格加入党卫军后,就忙不迭地穿上军装四处炫耀,希望能勾搭上女人。 

    不止因为希特勒明确表示,需要将军服设计得帅气英挺,以便让青年们踊跃参军,也不止因为纳粹军服设计师是德国设计界大名鼎鼎的HugoBoss。苏珊·桑塔格曾撰文思考过党卫军制服的隐喻,说其颜色是黑色,质地是皮料,诱惑是美丽,理由是忠诚,目的是狂喜,幻象是死亡——这并非是简单在为党卫军平反。事实上,绝大部分党卫军人都不能说是纳粹主义者:他们在宣誓效忠纳粹党和元首时,其实并不知道希特勒的野心。正如麦斯纳加入党卫军,为国征战,说到底也不过是爱国主义使然。他起初在苏联战场上觉察出布尔什维克和祖国宣传的大不一样,并不是一击即溃的鼠辈,而是值得敬佩的对手;继而发现犹太人也并非低等民族,他们同样拥有天赋和炽烈的情感,以及牺牲的觉悟。作者在小说中多次强调“谎言王国”,这个王国所针对的不是只有犹太人,也并不是仅在奥斯维辛;谎言魔咒,在党卫军军人身上同样奏效。汉娜·阿伦特曾公开对“犹太人最终解决方案”的提出者阿道夫·艾希曼表示过同情,她更指出差不多每个纳粹在日常生活中都是正直善良的公民,而军人服从上级指令,乃是天职;绝大部分战死疆场的德国军人,至死都认为自己在为国家效忠。商务印书馆旧印海因茨·赫内的《党卫队——佩髑髅标志集团》一书中写道,不止一位奥斯维辛幸存者在被解救后作证,说骷髅师的人大部分都能明辨善恶,也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阻碍”过对犹太人的无情屠戮。只有不超过百分之十的骷髅师成员,以及盖世太保中的狂热分子,是以病态虐待和屠杀为乐的。在译毕本书之后,不得不承认,就连这少数极恶分子,也并非完全受纳粹主义教义所驱使,而是由时势张扬了内心原初的恶意,借着党卫军之名,进行不必受谴责的犯罪行为罢了。 

    连戈林、希姆莱等人,最后也被证实是机会主义者。纯粹的纳粹主义,毫不计较私利的反犹主义,或许仅存在于希特勒、戈培尔等少数人的脑海中——当然,就连这点最终也是存疑的,毕竟历史无法重演,每个人都无法洞悉其他任何一个人某一时某一刻的真正想法。无论如何,甚至包括书中的麦斯纳和埃米尔,都是求仁得仁,亦复何怨? 

    必须强调,本书绝非试图为纳粹行为和党卫军暴行进行辩解,其本质仍是对既成事实的谴责与批判。多诺霍先生将几种典型的观点与心理状态,浓缩在少数几个人物身上,世界不再非黑即白,而是立场不同的小人物,身处历史洪流当中,身不由己的无奈感。至于国际象棋,与其说是全文线索,倒不如认为是类似解脱和超越的符号:它本身保有逻辑思考的纯粹性。埃米尔利用生命之树所做的占卜,又为象棋对阵增添了救赎观与神秘主义的色彩。值得一提的是,文末几乎转变为“在路上”式的回归与释放之旅。最后三节,或许得益于作者长期应对心理疾病与战争创伤的实践经验,从行为到内心,场景时空的不断变换,几乎是一气呵成,读来畅快淋漓;之前章节如结网般的双线交缠叙述,在收尾时全部散开,又瞬间聚拢。以对弈始,由对弈终,不可谓不精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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