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真的有天堂,它应该是什么模样?|古尔纳作品《天堂》译者序

  2022年9月,距离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不到一年的时间,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了古尔纳作品第一辑,收录5部作品:《天堂》《来世》《海边》《赞美沉默》《最后的礼物》

  这是古尔纳作品首次整体译介引进到国内。

  对于中国读者而言,古尔纳的作品读来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非洲大陆的自然环境与阿拉伯世界的文化背景,而熟悉的则是他非常擅长的记忆、乡愁、身份认同、爱与软弱等主题。

  今天,译文君与各位读者分享刘国枝教授为《天堂》撰写的译者序:

01
迪内森
令我与非洲交浅缘深

  2018年春,我译完丹麦作家伊萨克·迪内森的 Out Of Africa 全书后,为中文书名纠结良久。Out of Africa的字面意思是“在非洲之外”,就作者的创作实际而言,是“在非洲之外(丹麦)”回首往事,从作品的内容来说,也是“失非洲”、“忆非洲”或“非洲梦回”,是身在非洲之外而心却仍系非洲,因而从根本上展现的恰恰是一个“走不出的非洲”。但由于《走出非洲》之名已经在一代代读者中深入人心,特别是通过梅丽尔·斯特里普主演的电影而家喻户晓,思虑再三,我决定沿用旧名,也算是致敬经典。

  由于工作关系,我两次走进非洲,也到访过肯尼亚,虽无暇前往保存完好的迪内森故居参观瞻仰,但在公务之余,我有幸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仰望清澈寂寥的夜空,并观察各色人等熙来攘往,常常不自觉地脑补迪内森描写过的画面,耳边仿佛还萦回着作家的不舍追问:

  如果我会吟唱非洲之歌,吟唱长颈鹿,以及照在它背上的非洲新月,吟唱田地中的耕犁,以及咖啡采摘工那汗涔涔的脸庞,那么,非洲是否也会为我吟唱?

  草原上的空气是否会因为我身上的色彩而颤栗?

  孩子们是否会发明一个带有我名字的游戏?

  圆月是否会在碎石路上投下像我一样的影子?

  恩贡山上的鹰是否会找寻我的踪影?


  吹着迪内森吹过的风,不禁暗暗感慨自己与非洲的交浅缘深。

  接受《天堂》的译事,这对我而言是无法抗拒的诱惑。这部作品源于作家八十年代的一次东非之旅所激发的灵感,于1994年出版后入围布克奖。就这样,我得以再次走进非洲,走进古尔纳笔下那个全然不同于我既有印象和想象的非洲。

02
小人物的小故事
从十二岁的优素福说起

  《天堂》首先是一个关于小人物的小故事,是其亲身经历和亲耳听闻的故事。

  十二岁那年,斯瓦希里男孩优素福离开父母,跟随一位富有的阿拉伯商人阿齐兹叔叔乘火车前往海滨城市。阿齐兹此前带领商队前往内陆做生意时,常常在优素福父亲经营的小店歇脚,每次出现总是一身飘逸长袍,戴着绣花小帽,身上散发出一股香气,友善、从容、儒雅,每次到来还都会给优素福一枚硬币,所以优素福对他的来访总是充满期待。这次突然离家令优素福感到惶恐不安,他对此行的目的、期限和前景一无所知,但还是服从了大人们的安排。

  抵达阿齐兹叔叔家后,优素福成为其店铺的一名帮手。店铺伙计哈利勒年长他几岁,一边好奇地打探他的旧生活,一边热情地指导他的新生活,以“过来人”的身份,教他工作技能和人情世故,并且告诉他,阿齐兹不是他的“叔叔”,应该管他叫“老爷”;优素福与他一样,都是因为父亲欠了债而被抵押给商人,成为他的免费劳工,直到家里能偿还债务——而这种希望十分渺茫。

  在对被遗弃的恐惧和迷茫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优素福渐渐长大,并跟随商队前往内陆和深入腹地,了解了人性的复杂和丑陋,目睹了生之苦难和死无尊严。与此同时,由于相貌英俊,他受到许多人各怀心思的关注,不仅受到男人女人的捉弄骚扰,还几度成为人质,甚至险些成为迷信献祭的对象。而阿齐兹叔叔的太太——一个被锁在花园深处的神秘女人,对他更是贪慕已久,多次提出非分要求,被拒绝后便恼羞成怒倒打一耙。

  优素福的生活一直是被设计、被交易、被摆布、被需要,他始终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到这时,他得知父亲已经去世,母亲也不知所终,而他心仪的姑娘——哈利勒的妹妹阿明娜——则是阿齐兹不能昭告的妻子。他不愿再寄人篱下忍辱偷生,但思来想去,却发现根本无处可去。两难之时,一位德国军官率领本地士兵来抓人充军,士兵们在院子周围留下了垃圾和大小便,在他们离开后,优素福看着抢食粪便的狗,仿佛看到了自己,就在那一瞬间,他终于听从内心的声音,拔腿朝渐渐远去的队伍奔去——他毫无“政治正确”的概念,只是终于自己做主,奔向不可能更糟的未来。

03
大环境的大故事
古老大地的前世今生

  《天堂》显然更是一个关于大环境的大故事。坦桑尼亚是一个多民族多文化的国家,早在公元前就与阿拉伯、波斯和印度等地有贸易往来,后来相继经历了阿拉伯人、波斯人和印度人的大批迁入。十九世纪中叶,欧洲殖民者入侵,1886年,坦噶尼喀内陆被划归德国势力范围;1890年,桑给巴尔沦为英国“保护地”,1917年11月,英军占领坦噶尼喀全境。《天堂》所呈现的就是一幅殖民阴影笼罩下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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