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族、两片大陆、三代人,演绎爱恨纠葛的非洲版《白鹿原》|古尔纳《海边》

  纵观《海边》的故事脉络,以桑给巴尔独立革命为背景,发生在奥马尔与拉蒂夫两个家族之间为了房产延续数十年的这段恩怨情仇,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了我国著名的史诗小说《白鹿原》——陕西关中的白鹿原上,白、鹿两大家族祖孙三代的恩怨纷争,同样也展现了从清朝末年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变化,描摹了形形色色、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呈现出光怪陆离、曲折幽微的复杂人性。巧合的是,白鹿两家最初的矛盾起因也是为了争夺一块土地而起的。除了两位主人公所属的家族外,小说中还有几位隐约出现的陪衬人物,比如奸诈狡猾的商人侯赛因、玛丽娅姆的第一任丈夫纳索尔等等,这些隐藏在主线故事之下的次要人物的故事也同样能编织出一部部人物小传,精彩程度并不逊于主线的两个家族。相比《白鹿原》巨大的篇幅,古尔纳用区区十几万字,从容不迫地写尽《海边》中几个家族在这风云变幻的百年时间里的兴衰变迁、跌宕起伏,实属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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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边》的故事情节饱满、可读性极强,小说本身的叙事魅力甚至已经超过了“身份认同、文化冲突、记忆与遗忘”等这些带给古尔纳诺奖荣誉的“后殖民”特色标签。2021年,古尔纳因“对殖民主义的影响和身处不同文化、不同大陆之间鸿沟中的难民的命运,进行了毫不妥协和富有同情心的深刻洞”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不过,从《海边》这部作品,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远远超越了“后殖民”刻板标签的大师,古尔纳的作品语言具有独特的口述史风格,饱满的情节展现出作者超强的叙事掌控力,再加上文本中明显的阿拉伯、伊斯兰等异质文化,以及时隐时现的莎士比亚、希腊神话等文学传统,这些都证明了作者拥有一个更广阔的文学视野,《海边》文学特色和水准丝毫不亚于《百年孤独》这样以家族史传世的经典巨著。

  古尔纳的文字质朴平和,文笔细腻,作品通常以娓娓道来的口述方式叙述一个个饱含血泪的家族史故事,没有过分夸大苦难,也没有刻薄犀利地批判,隐忍克制,不急不缓地描画宏大历史下的个体所遭遇的苦难和折磨。从桑给巴尔的近代史来看,该地区先后经历过德国、英国的殖民统治,西方殖民化的同时也给当地带来了英语教育、医疗资源等“殖民遗产”,古尔纳也正是这些“遗产”的受益者;古尔纳的母语是斯瓦希里语,他的成长环境里可以听到索马里语、波斯语、还有印度古吉拉特邦和科摩罗的各种方言。古尔纳本人也是在上了古兰经校之后才学习了英语,60年代又以难民身份逃亡英国,于肯特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古尔纳的作品中保留了一定量的斯瓦希里语、阿拉伯语、德语等语种,语言的多样性,结合桑给巴尔千年以来的多元文化、多民族融合的传统,这些都给古尔纳的文本语言、叙事风格带来“大熔炉”的特点。古尔纳在《海边》中曾写到:

  “英国人给我们建了学校,也制订了上学的规则。他们的规则很苛刻,说孩子必须年满六岁才能上学,而超过了六岁就不能上学。不过,大家也都无所谓。并不是说人们尊重学校的规则,而是因为不管学校规定孩子几岁入学,家长都会说他们的孩子刚刚好。出生证明?他们是无知的穷人,懒得去弄什么出生证。他们都迫切想让他们的儿子去上学,不至于长大以后和他们一样是粗人。”

  《海边》中另一个显著的艺术特色就是融入了阿拉伯世界的民间传说——读者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作品中无处不在的《一千零一夜》叙事特色。无论是奥马尔在讲述沉香木的历史由来,波斯商人每年趁着信风来到桑给巴尔行商千年传统,两个家族错综复杂、蔓延数十年的恩怨,还是更为直接地引用“卡玛尔王子和白都伦公主“(《一千零一夜》中的故事)的故事等等,这一幕幕、一个个片段的叠加,在后殖民语境下,呈现出一种斑驳复杂、充满浓郁的阿拉伯神秘色彩的叙事风格。

  同时,作为一个受过英语学院派训练的作家,古尔纳的笔下又时常不自觉地流露出莎士比亚的影响。最明显的一处就是,《海边》中拉蒂夫的登场是从一句“嬉皮笑脸的黑摩尔人”开始的。历史上,“摩尔人”(Blackamoor)这个词通常指非洲黑人,有种族身份的意味,尤其是莎士比亚的《奥赛罗》之后。古尔纳这样描写拉蒂夫的心理活动:“当然,我了解'黑色’即代表着‘他者’,代表着邪恶、野兽,跟蜕了皮、所谓文明的欧洲人内心深处最邪恶、最黑暗的地方一样……”一句“黑摩尔人”就将人物的心理状态精准定位了:一个远离故土来到西方文明中心,处处小心翼翼的知识分子,一个摆脱不了故国沉重精神枷锁的异乡人。另外,希腊神话中的奥德修斯也是古尔纳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一个经典意象——漂泊在外数十年、英勇善战的希腊英雄,历经千难万险最终回归故土与妻儿相聚。可惜主人公奥马尔在外历经流放之苦,回到故乡却没能见到自己的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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