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经验

  渴求知识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我们想方设法地探求知识,而当理性不够用的时候,我们就借助于经验。经验是虚弱得多、档次低得多的手段,但真理是那么伟大,我们要追求它,就不该摈弃任何可以用于追求的手段。理性呈现出许多的形式,让人眼花缭乱不知该如何选择,而经验的形式同样错综复杂。对事情进行比较得不出什么确定的结论,因为事情从来都没有什么相似可言。事物与事物之间更普遍存在的,是它们的差异性和多样性。相似性并不像差异性那么常见。大自然也不例外,差异性是其遵循的规律。

    不管经验本身可以产生多少可资借鉴的成果,假如我们不善于从自己的经验中汲取营养,外来的经验再好也难以对我们起大的改进作用。毕竟自己的经验更有亲近感,肯定能有效地指导我们做我们所要做的事情。我研究得最多的课题就是我自己。研究自己,就是我的玄学和医学。

    凡是具有普遍性的问题,我都会显得既无知无识也缺乏主见,跟着世界的一般规律走。我感觉到普遍规律时是能够充分认识它的,但我的认识并不能变更它的进程,它也不会为我改变它的模样。对它怀有期待是犯傻,为它操心就是傻上加傻,因为一般规律必须走固定的路线,总是要公之于众的,一定是平平常常。仁慈和能干的统治者,就不该让我们跟着他瞎操心,而哲学家的探究和思考只能唤起我们的一点好奇心而已。富有理性的哲学家们,要我们回过头来思考自然规律,可他们在如此深奥的学问面前却无所作为。他们歪曲自然本身,将她的面貌涂抹得花里胡哨、面目全非,硬是让本来色调很单一的东西呈现出光怪陆离的景象。正像自然给我们双脚使我们能走路那样,她也赋予我们生活的智慧,尽管这种智慧不像哲学家们所发明的那么精妙,那么健全,那么虚夸,但自然赋予的智慧轻松自如、朴素无华、有益健康,对于那些有幸懂得如何以真诚之心顺应自然的人们,它能实现连哲学家们都不敢作的许诺。人最明智的,就是以淳朴之心按自然规律行事。思想成熟的人们啊,让幸福的愚昧无知给你们带来真正安宁、舒适的休眠!

    我更想通过自己而不是通过西塞罗来认识我自己,只要我善于认识自己,我自己的经验就足以让我聪明处世。只要回想一下自己情绪失控、怒火中烧时的表现,就足以认识这种表现所造成的恶果了,这比读亚里士多德的书更管用,而且还能加深自己对这类过失的痛恨。只要想想自己忍受过的不幸、遭遇到的威胁,以及促使自己的情绪发生变化的微不足道的原因,就能使人为将来可能出现的变化作好准备,对自己的处境有一个清醒的认识。恺撒的生平并不比我们自己的更有教益;尽管普通百姓与领袖人物身份不同,但同样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情况。让我们从自身获取教益吧,将那些迫切需要的东西运用于我们自身。谁又会因记住自己犯过多少次判断错误,就彻底怀疑自己的判断力呢?除非他是个傻瓜!当我发现自己在别人的劝导下接受了一个错误见解时,我不会多管那人刚才对我说了些什么,也不过多在意我当时表现出的无知本身,因为那样的话不会有什么收获。一般来说,我会从中看到自己认识方面的虚弱和不牢靠,采取措施加以改进。对于自己其他的过失,我也用相同的方法,这样会对自己的生活大有裨益。我不把犯错误的责任都推到事情本身和当事人身上,就像我摔倒了不会把责任推给绊倒我的石头,而是要从自己的行走方式找原因,细心地调整好自己的步伐。一个人只记得自己说过或做过什么蠢事是毫无意义的,他必须看到自己是一个傻瓜——这样的认识才具有更加重要的指导意义。我的记性经常出错,甚至在我自以为有绝对把握的时候也会出错,这些过错倒也不是白犯的,即便此时我的记性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不会出错,我也根本听不进去,不敢贸然信任它。此前它所作的证言让我陷入了困境,现在我什么事情都不敢依赖它了,也不敢向别人担保它的可靠性。我会因记性不好而出错,别人则会因缺乏真诚而出错,事实上我更偏向于接受别人嘴里所说的,而不愿接受自己的脑子想到的。假如人人都去探究一番自己情绪过激的前因后果,就像我这样细心地加以探究,就能观察到过激的情绪从何而来,就能减缓其激烈的程度,打断它的进程。这样的情绪并非总是突然降临,并非一下子就完全控制住你,你有机会阻止它们,它们有危险的征兆,它们在程度上也需要有节节攀升的过程。

    判断力在我身上俨然是行政长官,至少它是尽心尽力要谋取权威的地位。它允许我的各种欲望各行其是,憎恨和友爱也是如此,连我对自己的恨和爱也不能动摇它的地位并使它变质,即便我的判断力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改造别的部分,至少它也不屈尊去迎合它们,它超然独立、我行我素。

    假如人人都劝导自己要“认识你自己”,其作用肯定不同凡响,因为这是神谕,古人将它刻在阿波罗神庙的门前,显然这位神很清楚该劝告我们什么。柏拉图也说过,所谓智慧无非就是实践这条训令。据色诺芬的回忆,苏格拉底曾细致地求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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